關鍵字 夏祭/只一夜/狐狸面具/迷途/神社
踏上了異國的土地,權順榮終於覺得自己自由了,沒有惱人的死線,擺脫了喋喋不休的李珉碩和總是欲言又止的李知勳,終於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。
『作為一個專業的攝影師,你必須知道靈感的重要性。』
留下了如此中二又裝逼的一句話之後,權順榮就出門了。只是一路上他都在思索,明明自己從未就過這句話,怎麼感覺似曾相識?而那兩人的表情亦值得深究一番,那樣既震驚又懷念的表情可是非常少見。
遊走在古色古香的古都街道,攝影師興高采烈的舉着鏡頭拍下沿途的景物。民居旁開得燦爛的紫陽花,倚着木欄柵擺放的腳踏車,屋簷上靜靜站着的烏鴉…組成了名為日常的風景,遠離了煩囂旅遊區才能夠發現的美好。
『所以去旅行別執著食玩買,多留意身邊的事物,知道嗎?』
這句話又是對誰說過呢?
又是誰揚起笑容回應說好?
權順榮覺得頭有點痛,不自覺的放下相機,捂着頭蹲在路邊等待疼痛過去。等到痛苦平伏下來,他才扶着牆慢慢地站起來。
面具店?
映入眼瞼的是一家典型古町家建築,屋頂上沉實的玄青琉璃瓦在陽光的反射下閃閃發亮,上層牆壁漆成感覺溫暖的米白色,下層滿目都是木材的顏色,不論是門或窗還是駒寄都是漂亮的紅棕色,而銘牌則是被一個純白能劇面具所取代。
不過更搶眼的是站在店前方的兩個人。一個穿著深藍條紋甚平的亮眼帥哥正在唉聲嘆氣的掃地,而另外一個耐看型的則是穿著墨色浴衣,安靜地倚在門邊監督對方的工作。
似是注意到權順榮的視線,頂著一頭灰藍色頭髮的亮眼帥哥拋下了手上的掃把,快步走向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權順榮。
「客人你要來看一下面具嗎?我們的面具都是手工製作的喔!面具不只在能劇中使用,也可以當作裝飾品!我們不只有能面,還有祭典用的狐面或是動物面具,連大中小不同用處的龍頭也有!客人你快進來吧!!!」
熱情如火的帥哥店員無視了一旁栗髮店長快要冒火的視線,以令人無法拒絕的力道把權順榮拉入了狹小的店門。
「珉奎呀,我不是說今天店休嗎?」
「可是,難得有客人上門…哥你要知道我入職到現在還是第一次有客人…」幼犬一樣水汪汪的大眼睛直盯著栗髮店長,看得他心虛的別開視線。
「…我竟無言以對。」
被兩人放置play的權順榮自顧自的打量店內的各種商品,不同於門面的狹小,店內的空間卻是異常的廣闊。大大小小的面具被隨意地擺放在不同的位置,放在桌上、掛在牆上、甚至是吊在天花板上,有種凌亂又詭異的美麗。
權順榮以為自己是拿起相機準備拍攝,但實際上並非如此。
「客人!」珉奎的聲音好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,打斷了權順榮的失神狀態,他才發現自己的手上拿著一張般若之面,若是沒有聽到珉奎的叫喚,按照姿勢應該會直接戴上了。
「這…」權順榮有些慌張的看著手中的面具,不知該怎麼辦。
「不是客人的錯,只是哥造的面具會…迷惑人心?」珉奎接過權順榮手中的面具,耐心的解釋道:「還有,有些面具的鬼神太霸道,戴上了可能就脫不下來了。」
心不在焉的聽著珉奎說話,權順榮倒是不敢再舉起相機,天知道下次貼上臉的會是胸前的相機還是哪個霸道的鬼神面具。他覺得自己可能有問題,明明剛剛才被般若之面嚇了一跳,卻依然不肯離開這詭麗的店,反而轉了一圈又一圈,感覺像是有什麼在呼喚著他一樣。
終於,客人在一個不起眼的小飾品櫃前駐足不前,縷空的櫃門後那光線不足的空間裡,一抹正微微發亮的金色牢牢抓住了他的視線。只是櫃門鎖得緊緊的,他皺了皺眉,還沒來得及提出要求,耳邊已傳來了聲音。
「想看看嗎?」店長不知道何時已經站在客人的身後,手中的鑰匙搖得叮噹作響。
伸手接過店長手中的墨色面具,權順榮知道那抹金色並不是自己的錯覺。那是一個以黑色為主調的描金狐狸面具。
「我要買這個。」權順榮像是虔誠的信徒般注視著那精緻的墨色狐狸面具,遊走了這麼久,就是這個小小的面具一直在呼喚他嗎?
「啊…」珉奎看著那面具,發出一聲小小的驚呼。
「可以,它屬於你。」店長笑意盈盈地把珉奎拉開,示意他閉嘴。
「哥。」珉奎見店長不理他,有些擔心的扯扯店長的衣袖。
「那是屬於他的。」店長頭也不回的回答。
「那孩子…」見對方如此決絕,珉奎欲言又止。
「也該走了。」珉奎沒看見的正面,店長揚起了一個溫柔的笑容,是的,那個孩子待得太久了,該離開了。
店長開口收了權順榮一筆以手製面具來說非常相宜的價格,價錢便宜得叫客人懷疑這家店是怎樣生存下去的。
「那個,店長先生,是不是少了個零?」
「價錢沒錯,」店長接過錢卻沒有將面具包好,反而直接遞給了權順榮,「今晚有花火祭,直接戴著走吧。不要隨便脫下來,就算不想戴著也得掛在頭上。」
「欸?」聽到如此特別的要求,權順榮瞬間懵了,伸出的手也頓了頓。
「聽話,才有機會找到失去的東西。」店長仗著身高差,把手上的面具扣在權順榮的頭上,再示意珉奎將客人推出門口。
踏出門的那一刻,權順榮好像聽見店長用低沉的聲音說了一句:
「被我連累了,對不起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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踏出了面具店大門的權順榮被珉奎不知輕重的用力推得差點摔倒,光是保持平衡已經花了他大半心神,根本來不及深思店長剛說的話。
「那個,你沒有事吧?」
聽見了關心自己的問句,不悅地蹲在店門前的權順榮猛地抬起頭,映入眼簾的光景讓他愣住了。
一個身穿雪白狩衣與鮮紅狩袴的狐面少年就站在自己面前,宛如從物語畫卷之中逃脫的精怪,既虛幻又真實。
權順榮不可置信的揉揉眼睛,而狐面少年也就這樣停留在原地,像是在等待自己的回覆。
「沒事…」
「那就好,你是準備去花火祭的嗎?」得到回應的狐面少年笑了笑,隨後指一指掛在權順榮臉上的黑狐面具,有些高興的詢問道。
見權順榮頷首,少年的表情更明亮了。
「我也是呢!我很少出來的,真的好興奮!」狐面少年興奮的說道,也沒有管權順榮的反應,「我叫迪諾,你呢?」
明明白狐面具覆蓋了臉的上半部,只露出了嘴巴和小巧的下巴,但權順榮覺得自己好像看到了對方笑瞇了的眼眸。
「Hoshi。」
「那我叫你Hoshi哥好不好?」
聽著迪諾親暱的叫自己Hoshi哥,權順榮只覺得鼻子一酸,卻不知道是為了什麼。
迪諾拉著權順榮的手在祭典中穿來插去,像是快樂的蝴蝶在翩翩起舞一般。
對每一個攤位都感到興趣,對每一樣事物都覺得新奇。
「你家家長都不讓你出門的嗎?」權順榮疑惑地問道,若迪諾是本地的孩子,應該不會對祭典如此好奇,若不是的話,那身衣服也不是一般店舖可供出租或購買的。
「嗯,淨漢哥總說外面很危險,根本不讓我出來,」迪諾一邊說一邊委屈地噘著嘴,不一會又再次笑逐顏開,「不過淨漢哥這幾天都不在家,所以我就溜出來玩了。」
權順榮看著迪諾那得瑟的小樣子,忍不住揉亂了對方柔軟的黑髮,並成功獲得對方小小的抗議。
「Hoshi哥你很過份欸!」小孩兒扒拉著自己亂糟糟的頭髮,嘴巴又不自覺的噘起來,可愛極了。
但權順榮卻沒有多想,他看著迪諾臉上盈白配朱紅的狐狸面具,怎麼看起來和自己臉上那個有點像?
貫徹心動不如行動的權大攝影師隨即湊近觀察,果然沒錯,連邊角銀彩的運用技巧都與自己的黑狐面具別無二致,就是兩副外表一樣只有配色不同的面具。
「Hoshi哥?」迪諾被對方突然靠近嚇得不敢亂動,兩人近得迪諾隔著面具也感受到權順榮的鼻息,帶點綺麗的姿勢教他害羞得連耳朵都悄悄的紅起來了。
可惜這旖旎的氣氛沒有持續很久,權順榮順著白色狐面的邊緣,用力向上一扯!
「痛!別亂扯,」小孩兒氣沖沖的拍開權順榮作妖的手,那人剛剛的一扯叫他痛得眼淚都快流出來了,「淨漢說不能隨便脫掉面具啦!!」
「原來是黏在你臉上的,」權順榮帶著抱歉的笑容搔搔頭,他可沒想到脫個面具迪諾都會痛,「我們迪諾對不起,Hoshi哥請你吃蘋果糖。」
氣鼓鼓的迪諾很快就在權順榮的祭典攻勢之中落敗,變成了非常高興的迪諾。
「Hoshi哥,我們玩這個好不好?」
「好呀。」
「Hoshi哥,我想吃炒麵!」
「好呀。」
「Hoshi哥,這個是什麼?」
「綿花糖呀。」
一路上權順榮成了迪諾的Yes Man,吃什麼都說好,玩什麼都沒問題,而每次付賬都順手無比,彷彿自己已做過無數次一樣。
隨著時間的經過,權順榮覺得熟悉感越來越重,小孩兒的話好像變成了雙聲道,左右分明是同一把聲音,時空和語句卻是不一樣。
「Hoshi哥,我們撈金魚好不好?」
『順榮哥,我們去釣魚好不好?』
「Hoshi哥,好難喔,魚怎麼都撈不上來?』」
『順榮哥,好難喔,魚怎麼都不上釣?』
「Hoshi哥!你怎麼在發呆?」狐面小孩大力的拍了權順榮一下,成功的把權順榮喚回了現在。
「燦呀,是你嗎?」權順榮很小聲問道,前方的狐面小孩沒有聽到,依然蹦蹦跳跳的向前走。
兩人接著玩了好一些祭典專屬的小玩意,但權順榮卻是心不在焉的。他一直在回想,他家小孩好好的怎麼就不見了呢?
他想起了小學的自己帶著小孩上幼兒班,小孩在幼兒院門前拉著自己褲腳痛哭的樣子;
想起了中學的自己拿著大單反,那個捧著傻瓜相機的小男孩在自己身後跌跌撞撞的跟著;
想起了小孩的中學畢業旅行和自己的實習時間相撞,小孩知道了那失望的表情;
想起了離境閘口前男孩的承諾,『哥,等我回來下次我帶你一起去吧!』;
想起了被自己刻意遺忘的,男孩在旅行中失蹤的消息;
想起了他的小男孩兒,再也沒有回來了。
「啊。」迪諾將水球拋著玩的時候不小心掉了。水球摔在地上卻沒有破掉,反而是一路向前滾,滾啊滾的滾到了神社前。
迪諾看著越滾越遠的水球,有點著急的跟著向前跑,不自覺地拋下了正在發呆的權順榮。
而在權順榮眼中,越跑越遠的迪諾像是又要消失不見了,權順榮忍不住大叫道:「李燦!!!」
正彎腰撿起水球的迪諾聽見了他的呼喚,慌忙直起身子,不解的偏了偏頭問道:「順榮哥?」
此刻的權順榮已經什麼都顧不上了,他眼中只有那個男孩子,不論他叫迪諾還是李燦,權順榮只知道他再也受不了。
第一次失去李燦的時候他決意欺騙自己,而且相當成功;如果忽略掉一切的違和與偶爾回首的失落,還有空落落的心。
倘若再次失去…再次失去的話,他根本無法想像。
權順榮一路專心致志地跑向愣住了的迪諾,無暇分神關注腳下的情況,一個不小心就被地上盤踞的老樹根絆到,摔倒的時候臉上鬆鬆地掛著的黑色狐面也隨即掉了下來。
迪諾望著權順榮的臉,小心翼翼的把面具揭開掛在腦後,正是權順榮心中的李燦。
迪諾,不,是李燦眼中的天真轉換成濃濃的思念和眷戀,身體卻漸漸化成光點。權順榮不敢相信,也不敢靠近,怕是靠近了會消逝得更快。
「只是煙火迷了眼吧。」權順榮輕聲呢喃,所以才會再看見你。
「哥你別哭,我心疼。」逐漸消失的身影一步一步堅定的走向權順榮,輕輕拂去他臉上的淚,撲進了他心心念念的順榮哥的懷中。
「騙子,李燦你這個騙子,說好的回來呢?!」回抱那沒有溫度的虛影,一直忍住的悲痛傾瀉而出。
大騙子最後的一句實話,我愛你。
屬於戀人的絮語隨風飄散,形體終於消失於虛空,失去依靠的白色狐面向下墜落,落在地面發出了清脆的聲音。
權順榮維持着環抱的姿勢,懷抱卻已空空如也的。他慢慢收緊手臂,形成環抱自己的防禦姿態,失聲痛哭。
只剩下一朵朵煙火在夜空中燦爛後又悄然消逝,正如這最後一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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